山口小辣椒

你是漆黑海面上燃烧的灯塔。

归棹

【脑洞是一月份的一场考试。】
【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写了那么久。然而其实最后动笔就是这几天。】
【腹黑攻x清冷受】
【梗是相爱相杀】
【情人节愉快。】

壹.
  红绸旖旎铺京州,佳人新妆,绛唇藏红辇。
  京城集市一如既往繁华热闹。道路两旁多了些穿着新红绸的小僮正撒着红纸包的糖点瓜果,还有沿途乐夫手里扬起的唢呐,声音一声要比一声高昂喜庆。人声喧闐,一干百姓也唤着捧好喝彩图个喜庆,只有领头的马蹄踏得极其轻缓,纵使是在人声鼎沸的京城闹市,也慢悠得不似迎亲的步调。
  九月初八,确是个宜嫁娶纳吉的好时日。从西市张府领出的红辇,里头有他新过门的妻子。陆淮一甩缰绳,速度却还是没快起来。他垂首凝着马首上一簇结着个牡丹花样的红绸,那红绸正随着马的动作晃着,也不知怎么叫他有些花了眼。北市,他的府邸——京都少卿府,在这一声唢呐一腔喜,一点红妆一程路的缓慢中,渐渐纳入眼帘。
  待他下了马,小僮懂事地跟着他去后头一方红辇前立着,陆淮微微佝着身子,掀开了帘子,里头一只有些颤抖的素白玉手候着他。陆淮还是一恍惚,才牵着那手将他的新娘子领出来。是了,那便是要过他陆家门拜堂成亲的妻。再远一些,将是他孩子的母亲、要与他度这一生的拙荆。
  那一步步引进大堂的路,陆淮照样走得极其缓慢。他面上自然是堆着笑,一旁与共堂的同僚们打着照面。陆淮的婚事,朝堂内大大小小的共事来了不少,一是拉拢讨好这个朝堂新贵,一是卖了太子一个人情。总之他这婚事,从朝堂起,到陆府终了,一路上博着多少眼球与喝彩。
  到了大堂停下,陆淮一路阿谀奉承下来,却没有看见苏少尹。不过他心下了然,苏瑕止处处与他作对,这般好面子的人怎么肯给他面子?也不知为何,陆淮还是生出几缕恍然。他执着他新妻的手,随着司仪一声高亢的“一拜天地——”便要弯腰缓缓拜下。却被大堂外兀的响起的一句话遏止住了动作。
  ——“且慢。”
  平淡却匿着七分笑意的声音在堂前响起,一时便缴了全场人的视线,堂下静下来,陆淮转身一看,来人一袭玄衣,颀身玉立,不正是那生着毒牙似的苏少尹?
  其实那声音他辨认得清楚,就像他知道少尹今日必然会来,可陆淮不会承认。他还执着他新妻的手,转过身来,抬首便对着来人坦然开口,“苏少尹今日赏了在下几分薄面赴宴,在下招呼不周,请少尹先入席,待礼成后再与少尹不醉不归。请。”
  堂下本寂静着,陆淮这一腔漂亮得体的话落下,一时又缓了气氛,众人又笑起乐起,唯独堂前那人一袭玄衣立着,面上笑容可掬,却隔着万水千山的疏离。
  苏少尹也打着官腔答话,一字一顿却押得笑意满满:“先谢过少卿相邀。虽盛情难却,不过在下此番不单单为赴宴事。所谓公事公办,少卿想必能懂——也就莫要怪苏瑕止,有所得罪。”
  堂下一时又噤了声,陆淮面上也没了表情,长眉一拧,也只看着那笑得如冰的苏少尹。
  只见苏少尹笑容不改,从怀内取出一卷明黄卷轴,众人从方才的情景中还未缓过神来,此刻又一晃尽数跪下,陆淮与新妻不外乎如是。苏瑕止面上一勾笑,眼睛微微垂下,展开那卷轴,声音还是七分笑三分淡,却是冰凌一般的刺耳:
  “诏曰:礼部侍郎张岭山,借职生谬,与西域蛮人互通,居心叵测。故罚,犯官张岭山与其族人收监。家奴就地遣散,家产查抄没入大内。钦此——”
  四周一派吸气声。
  陆淮仿若未闻,只压着眉眼与他对视,声音平静:“那不知苏少尹此番前来——”
  “为收押张岭山之女入监。”
  “她已是我陆家人,苏少尹恐不能动拙荆分毫。”
  “礼数未成,陆少卿切莫早下定论。”
  “哦?谁说礼数未成?”陆淮声音一扬,将掀掉了盖头哭花妆容的新娘子手握得更紧。又一转首对着司仪:“请先生继续执礼。”声音压着隐隐愠怒。
  “陆淮!”来人亦将声音扬起,“你可是要抗旨?”又凛目一侧首,“来人!押张小姐走!”
  苏瑕止带兵有备而来。陆淮起身将手一扬,又朝苏瑕止高声,“张侍郎的案件为何不过我大理寺之审?苏少尹如此武断在下倒是问个说法!”
  苏瑕止敛了怒,又笑起来。一步一步从堂前踏进,一拱手,“皇上龙威天颜,特派我调查此事。倒是少卿,即是大理寺司职,刑事条例比在下懂得清楚,陆少卿,可莫要因情包庇,逆旨枉为。”
  陆淮凝了面色,望着苏瑕止阴沉笑靥,答不出一句话来。此刻堂下一片嘈杂,众人有窃窃私语,有抬首窥看,却无一人敢出面来。直到押着人的苏瑕止准备回了,陆淮才缓缓朝那人开口,声音却无嗔亦无怒。
“苏瑕止,你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。”
  那人一袭玄衣逆着光,步伐因陆淮的话有微微停顿,侧着脸看不清神色,声音还是来时一般的缓淡带笑。
  “长宁,你识我十二载,知我应是什么都做的出来。”
  诺大喜堂,一派红景繁荣还在,此刻却独独余下那人一声嗤笑与满堂讽刺。

贰.
  陆淮寅时出门上朝的时候,天还未亮,只朦胧的一片黑,秋意浓浓,气候早寒了起来。
  本批了三日的婚假,虽然半路出了差错,礼数未成,陆淮却足足休够三日,第四日才来上朝。他上头有周正卿,有事也暂时押不住他身上来。如今朝堂之上,他大可只敛着声,做虔诚状,垂首静听圣言便是。
  待退朝百官散尽时,他却收获了金銮殿内到午门外一路上的窃语,亦有跟随的打量视线。是笑?是讽?抑或讥?陆淮无从思量。他自然是堵不住幽幽众口,也怠于去。于是便只端平袖揣着手,目无斜视,步伐踏得厚缓。
  “少卿,”他身旁跟着的小僮低着头随他走着,“好像,好像方才有人唤了您一声……”
  陆淮未侧目,也置若罔闻:“回大理寺。”

  那时天还是未亮透,阴沉着起了风。陆淮坐在案前翻看着张岭山的卷宗时,才想起他回时路上窃窃私语里的某句“京都要变天。”
  卷宗摊开在案上,一目就可览尽,却也是一目就可览尽,只因那卷宗只有皇帝下的一卷皇诏,正是婚礼当日苏瑕止念的旨。而其他的,譬如证词或供言,什么也未写。陆淮端起一盏茶,两指掀开茶盖,上好的玉琼华,清透茶汤,此刻也没了入口的兴致。
  他索性起了身,踱到窗外,一抬首就是沉沉的天幕,乌云密布,北风压境,怕是要落雨。
  ……
  “你还有什么事情做不出来?”
  “你知我什么都做的出来。”
  ……
  不知为何,那日苏瑕止的话就涌入了他的脑海,在他此刻的万千思绪里杀出一条血路,硬是收缴他所有的神思,只余下这一句讥讽翻滚不歇。
  他苏瑕止的确什么都做得出来。陆淮嘲笑出声。苏瑕止心境难测,一个礼部侍郎,值得他下这样大的手笔?陆淮微微阖目,看着窗外一棵梅,枝桠横楞,也未出苞,一打眼看去满目的苍凉。
  他手笔这样大,也不知是为了他拥护着的五王,还是他苏瑕止自己。抑或是...
  抑或是他陆淮。
  这猜测叫他身形一震,也立马被他自己诛杀在脑海,却在面上露出几分晦明难辩的微妙来。
  “少卿...”
  “少卿......”
   小僮的几声唤,陆淮终于回过神,转过身来,面上已无半分陷入遐想的失措。
  “何事?”
  “禀少卿,”小僮迟疑了几刻,“苏少尹来了。”
  “不见。”陆淮话音平静,却是斩钉截铁的决绝。
  “可是他...”小僮话里纠结,又抬首顿顿看他。
  “谁在大理寺有可是二字?就说我正处理要务。”陆淮转过身,没有再回答的意思。
  “是...”
   小僮正要退下,门却毫无防备地打开了。来人堆着满脸笑意,一丝隔阂也无。轻车熟路踱进来。
  陆淮长眉一拧,转身要喝,“你...”
  “这茶凉了。少卿果真事务繁重。”
  苏瑕止端着他的盏,言笑晏晏。一撩衫落了座,熟稔得完全不似访客。
  “陆少卿别来无恙。婚假休得如何?”
  “尚好。烦少尹劳心。”
  “你我同僚,在下劳心应该的。”苏瑕止慢条斯理。
  陆淮一蹙眉,却未接他的话茬,“不知少尹此来何事。”
  “倒也无其他事情。”他面上似笑,左手一松,茶盖嗒得清脆一声。
  “张侍郎的具体案宗呢?”他不再同他废话,直言道。
  苏瑕止仿佛料他定有此问,面上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坦然,“不在你大理寺,那必然在上头刑部。”
  “少尹倒是知根知底。”
  “那是自然。”他抬目望陆淮眼睛,“可惜太子爷未给你拉拢一门更好更妥当的亲事,此刻也只能怪世事难料。”
  “苏瑕...苏少尹,”陆淮眉眼一压,毫无忌讳回望,“苏少尹手段这般高明,想必深得五王殿下意。”
  “陆淮,”苏瑕止收回手一撑头,望着陆淮面上似乎还是笑,一双眼却是冷冰冰的深潭。“这件事的内幕与外因,你还不清楚?不过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,我都无从顾及。你明了这不是开始,也不是结束。”
  苏瑕止话音落完,周遭是无声的死寂。陆淮背着手,望着苏瑕止,不接半句话,脸色风云莫测。他背后的窗牗在秋风的几番席卷下发出些喑哑的声音,外边儿兀的惊起一声闷雷响,几经周折,这天终于落下雨来。
  “玉琼华是好茶,只是凉了,你莫再饮。”
  来人执着茶盏,眉眼垂下,似是浅啜,才发出这样一句似叹非叹的话来。

叁.
  亥时方过,街道上已没有什么动静。夜幕无半点星子。稠黑的夜里,依稀辩得不远处马车上灯笼的几点光源,摇曳的亮光模糊映出个“陆”字,亮光摇摇晃晃,正朝北街驶来。
  这正是陆淮自太子府邸出来时候坐的马车。
  车轱辘压过路面的声音于夜显得格外响。他在车内摁着眉心,面色严肃却不得半分缓解。
  那日苏瑕止所言不假,张岭山只是一个开始。官员出了问题,三堂会审的模式越来越精,大理寺却仿佛一朝贬了权,落在陆淮手中能阅的更多是最后一诏。
  与尚敢休够婚假的陆淮比,太子爷匮了几分淡然。断断续续的会晤间,一盏碧螺春由热转凉的时间里,太子爷已将一席话带过千山万水,合盘托了深思。
  “刑部的章周,也是个愚钝的东西。长宁,你可知他为何偏着老五?”
  “为何?”顿言间,又了然,目间一转,试探着,“...因为苏瑕止?”
  “老五捡了苏瑕止个便宜买卖。章侍郎的小女儿早对苏瑕止情根深种,”面前人笑得叵测,“老五捧着这宝贝儿不撒手,他千不该万不该没算苏瑕止是内戚。父皇不是傻子。”
  不待陆淮答话,太子起身来,踱着步,盘算道,“他外祖母是前朝长公主,祖父是开国的老将军。只可惜母亲嫁了个文臣。苏瑕止不过承了他父亲的职,却开始搅风动雨。”
  陆淮眼神轻颤,却未答话,只将眼梢压下,掩了神思。
  “论起辈分来,他还得唤本宫一声哥哥。可惜苏瑕止这人,打小孤傲乖张惯了,大一些,反倒成了个笑面虎。”太子略停了话,耷下眼来似乎是想起什么。“……老五以为自己得了倚仗,却不怕捧着热山芋烫了手。”
  太子自喉间哼笑一声,又坐下来,执起盏浅啜。神色暗涌亦难辩。
  陆淮手中茶盏转了又转,只敛目附和一句,“殿下深思熟虑,他们确是不足为敌。”

  几番思量间,马车已驶出东街。陆淮脑中终于停了翻涌思绪,只落得喉间似喟一声,而眉间仍旧紧蹙成川。
  一声停驾的吁声响起,马夫掀开帘子,探头道,“大人,前头好几辆马车,路堵住了。”
  陆淮微抬目,“你下车看看,是哪家的马车。”
  马夫得了令,放下帘子下车去瞧了。没过多久跑了回来,这次开口声音压低不少,“大人,领头的挂着苏府的灯笼,后头跟着几辆,似乎都是苏家的,”马夫一拍腿,左右看了几眼,“还有两辆周府的...”
  陆淮皱眉,“哪个周府?”眼睛转了几轮,低声猜测着,“...御史台的周御史?”
  马夫憨笑,“大人,咱们还走吗?”
  陆淮喉头上下滚过几道,沉声道,“不走这条路了,从那边绕回去。”
  车夫又抖开缰绳,黑夜里马车嘶鸣,车轱辘极快压过路面,发出伶仃的响,犹如声声的咒,却只在陆淮这里展露出些深思的愁。

肆.
  京都是要变天。
  一层秋雨一层凉。晦暗天色下的京城不知落了多久的雨,也不知堆了多少层的凉意。庙堂的雨也开始下起来,凉意却积得比天厚。朝堂仿佛是多了个长着獠牙的豁口,越来越多的人掉了进去,一落就是粉身碎骨。
  自礼部侍郎勾结西域人开始,五王一党似乎是铁了心的要从西域做文章。西域一派,与当朝的纷争已是几个朝代的纠葛,这些年安生了些,却又被五王一党翻起了旧帐新怨。
  世人皆知五王与太子一母同胞,只是论起才智能力来,五王确是逊色太子不少。当朝帝王是马背上护住的江山,落一身沉疴痼疾,这几年愈发严重,才叫五王不知生了甚么念头,硬是要与他这个亲兄弟搏上一斗。
  五王党派,领头的谈不上大智,却有个手段强硬,长着毒牙的京兆少尹苏瑕止,故也揽了不少的倾向。说不上与太子党势均力敌,却着实叫太子头疼着。
  “他查西域?他查什么西域?”
  早朝罢后,太子爷径直去了大理寺。刚一落座,小僮的茶才奉上来,这位爷也顾不上饮,似乎闷了极大的气,将沉厚鎏金边的袖子一摔,声音蕴着薄怒。
  “他的脑子本宫不清楚?他查西域无非是想借机查到本宫的头上,苏瑕止给了他好大的胆子!”
  今日朝间,正是说到了西域事。西域地偏,一到冬日,物资匮乏,大多需外置。张岭山落了马,朝间五王一句,“儿臣记得,太子殿下精通数门外域语言”,将今年礼外的职推给了太子殿下。
  太子话音止了,一盏茶方温,被陆淮正端着递来。他低眉敛目,顺着对方的话:“太子爷政绩清廉,五王总要编造些什么出来。我们大可顺着他们走,届时以牙还牙。”
  对方眉梢露出些喜色来,“长宁的意思是?”
  “叛国通敌,这罪名只可落在并非天子之人的身上。”

  一炉沉香燃尽,才送走太子殿下。陆淮觉得倦极,命人换了新的香料。深秋凉意贬骨,手中的热茶凉了又换,还是觉着周身无一丝暖意。他起身关了窗,望见外头那棵梅稀疏起了苞。
  冬月将近,梅是快开了。
  陆淮望着手中一盏茶,思索着,索性将茶尽数倾在了窗外。
  朝间风云诡谲,你来我往皆是执了利刃,苏瑕止犹是不见血不罢休的一类。他摆明了要同太子党作对。或者是这近十载以来,他同陆淮就未曾停下过对峙的局面?
  陆淮神思一恍惚,眼里景象陡然模糊了,几乎叫他站不住脚。他暗自咬了牙,伸手锢紧了窗,稳住身形,这才开口唤人来。

伍.
  朝间五王的一席话,虽不是将太子推至风口浪尖,可的确给太子戴了顶有荆的高帽子。
   五王党,有个自小聪颖过人,弱冠之年就司职京兆府的苏瑕止。而他太子也有当年科举位居榜眼,如今大理寺司职的陆长宁。更遑论皇子背后的势力,五王绝无法与太子匹敌。倘若五王真有意诛太子下马,以他苏参谋的性子,至少也要在这次谈访间参奏太子一笔。
  而那日朝间,太子殿下低首,只拱手至圣上一礼,毕恭毕敬承下礼外谈判的职。只等着西域使者的来访。
  太子有心任这棘手的职,过几日便离京去了。外边只言太子南下置物,预要与西域人好生谈论一场。而知情人如陆淮,只在太子南下后的几日接到南边儿的一纸传书。
  传书乃太子殿下手谕,寥寥数语,言以:“苏瑕止欲往辽北。”
  陆淮面色难测,只鼻息间深厚一喟。将传书递去烛芯边燃了,青烟散尽,才端起手边一盏白瓷青釉的汤碗,手腕一覆,将里头黑黢黢的液体悉数倒尽。
  不久日,朝中传大理寺少卿陆淮因病告假。

  辽北靠近外域,在当朝领土的最北边。这年是十一月中旬,未至冬月,然而越往北,气候越乾燥寒冷。路程不过两日,陆淮驾马又换舟,轻袍换了裘,才至辽北渡口。
  他到的那日,辽北正刮着剔骨的风。至江上一方轻舟,他立在舟头,望着满目的风,白露横江,水光接天。他端起袖子掩了面,几声咳嗽出声。
  下了船,舟车劳顿的陆淮一个趔趄几乎崴了脚,小僮急忙忙扶起他时,陆淮开口已是说不出的嘶哑,与辽北的乾冷相得益彰。
  “没事..你们将行李取来,天色再晚,恐寻不到住处。”
  小僮应了声,转身离开了。陆淮还没适应过来,又被耳旁一句话炸了心肺。
  “陆少卿千里迢迢来这辽北,怎会寻不到落脚的住处?”
  似乎是刻意顿了顿,没多久又续了一句,
  “不如在下为少卿接风洗尘,可好?”
  不远处传来的声音,匿着七分笑意三分缓淡,同他的步伐一起,在风烟迷茫的江边渡口,逐渐明朗起来。
  苏瑕止。

陆.
  陆淮这一生鲜少乘船。
  他本是南地的内陆人,十来岁随父亲北上京都,就是乘的船。只是他自小身体不如同龄人好,这江水上的一路颠簸,几乎要了他的小命。京都定居后,他便再未乘舟。也鲜少去江地水地。
  陆淮倚在栏边,在千回百转的勾心斗角里牵出许些少年的记忆。十几岁,在京中学堂求学,同他一起上课的,其中便有苏瑕止。
  苏瑕止......
  同太子所说,苏瑕止打小才智过人,越长大些,脑内计谋与心机越盛。彼时他们是同堂的同窗,苏瑕止心境高傲,同龄人难以入眼,陆淮聪慧些,偌大学堂他便只认陆淮一人作对手。而如今这名字再在他喉间囫囵念过几轮,却丝毫没有了年少时候的意味。
  白驹过隙,总是年少迅疾。
  如今他辽北一往,是殿下之命难违;随苏瑕止居在将军府,却也并非陆淮本意。苏瑕止盛情难却,亦直截了当,叫他哑口无言。
  陆淮阖了眼,叹了句也罢。他对苏瑕止,大多时候都是无言相对,不匮乏这么一次。

  老将军府邸比他想象之中素简。辽北在陆淮来的第二日便落了小雪,他裹着裘,立在阁前一棵梅树前,而这梅同他院里那株一样,也只是稀疏生着些花苞。
  “少卿果真是好兴致。”
  陆淮不必想也知来人是谁,他没有接苏瑕止的话,依旧是缄默立着。来人走近了,立在他身后不远处。
  “我听京都那边传少卿身体抱恙?可惜辽北没有玉琼华合你饮茶的意。”
  陆淮转过身来,眉眼一压看了他一眼,眼底翻滚着些道不明的思绪。倒是苏瑕止被他这种对视瞧愣了片刻,“..怎么?”
  他一叹,侧过目去,“没有。”喉间滚了几道,“少尹消息灵通。”
  苏瑕止只拿他这句话当夸赞,开口道:“承蒙夸奖。那么太子殿下急匆匆将你这‘身体抱恙’的陆少卿塞来辽北,可是为了...”他顿了顿,话锋一转,竟是带了笑意,“为了探苏瑕止的动作?”
  陆淮一时未答话,苏瑕止觉得自己的猜测押了准,眉梢也染了喜,露了些孩提般的顽笑。陆淮抬目看着他,内心思绪又滚了几轮,似白了他一眼,踏步欲走。
  苏瑕止身形一侧,伸手拉住陆淮的腕。不待错愕的他答话,开口道:“我祖父染恙。我回辽北探他。”
  陆淮的面上闪过错愕,又被他生生敛住神思,内心翻过千万道深浪,潮音震震如擂鼓,在他内心激越不得停歇。一边惊起,一边深压,只换得陆淮一道气舒缓不过心,引起阵阵的嘶咳。
  苏瑕止亦傻了眼,只看着陆淮咳得脸色通红。好不容易待陆淮平息下来,他还未说些什么,陆淮先开了口,声音嘶哑却平静:“...我知道了。”
  他话音落完,苏瑕止却还没松手。陆淮也止了身形,同他对峙着,也不知为何,一句话就开了口:“苏瑕止,这不是孩提的角逐了。”
  对面人手劲逐渐小了,却还是没有松开手。他二人对峙,眼底是一样的平静暗涌。
  他一字一顿答得缓慢:“我知道。同你站在太子那边开始,你我之间就已经不是孩提的立场。”
  “苏瑕止,”陆淮长眉一压,语音压得低沉,“我是择良木而栖,却没办法把江山社稷作同你斗争的筹码。你是个聪明人,难道比我还不知五王爷不会是个好君主......”
  “你别说了。”他眼底暗下来。
  陆淮停了话,抬目望着对面人的一袭白裘,落了雪,几乎与苍茫天地融为了一体,叫他眼里晕眩着,竟微微模糊了视线。脑海里转晕了万千思绪,也只落了半是不解半是痛心的一句轻唤:“瑕止。”
  苏瑕止眼里轻颤,手终于撤了力。他未答一句话,只看着对面人。雪花纷飞落在那人的肩膀上,他心底生了软,伸手替他拂去了肩上的落雪,轻声答陆淮的话,“...怕是要再落雪,回罢。”

柒.
  京都的岁月辗转前行,终于在十一月的尾上落了雪。帝甚喜,直言瑞雪兆丰年,是个极好的兆头。
  病假告罄的第二日,陆淮同往日一般上朝。寅时出府,举着纸伞,提了盏暗淡的灯笼。他在金銮殿外轻拂衣衫落雪,恰一抬目就望见苏瑕止在不远处。这一四目相对,竟无往日的争锋相对,只余暗涌的无言。

  太子殿下自南地回了,万事预备妥当,只待西域使者前来。圣上对这个儿子显然十分满意,朝间夸过一轮,才开始早朝。
  金銮殿上坐着的人揽过一张折,阅了片刻才阖上。再开口时已带着不可抵抗的威严。
  “有折奏京兆少尹苏瑕止无令擅离职守,竟去了辽北。”那人的目光如摄,掠过一轮,停在了苏瑕止处,又开口,“苏少尹,可有此事哪?”
  话音一落,陆淮的目光竟是一凛,略抬了眼往苏瑕止处看去了,只见苏瑕止挺直了身形,几步出了官列,于圣上一礼,“确有此事。臣无甚辩驳。”
  “哦?”那人掂着折子的一角,“你可知辽北乃军事重地,你无令前去,可是罔顾王法?”
  “臣知罪。”
  苏瑕止声音平静,撩衫便伏地跪下,甚至无一丝辩解。陆淮心下一惊,他祖父身体染恙是实,他为何不讲?眼睛轮转间,陆淮身形一颤,竟想要替他辩解。
  然而他前方立着的就是太子。陆淮身形终是稳住了,压低了眼,端平双手握紧在袖间,骨节泛了白。殿前一时静了。殿上人翻开折子又阖上,惩令似乎启唇就要落下。
  ——“禀父皇,儿臣有话要说。”
  是五王爷。
  殿上人顿了顿,眼睛掠着他,还是颔首示了意。五王爷一拘礼,“陆少卿这几日未曾上朝,可也是去了辽北地?”
  话至尾处,语音一挑,竟将矛头丢给了陆淮。
  陆淮还未开口说什么,只闻殿上人一声“胡闹!”炸开了音。一霎时间,群臣皆伏地跪下直言着陛下息怒。殿上人将手中的折子朝内官手内一丢,扬袖指着殿下的人,“陆少卿身体抱恙,朕准了假。你是说朕老眼昏花不该准假,还是你只当辽北是你游乐的地方,是你想去便去的地界!”
  “是儿臣愚钝!恳请父皇息怒!”五王爷伏地一叩再拜,声音和身形都打了颤。
  “陛下息怒!”
  “陛下息怒!!”
  ……
  陆淮眼底无波,亦无暇顾忌别人的神色。殿上人紧抿了唇,待急气过后,才开口道,“辽北一事,望苏少尹,”那人顿了顿,目光掠了一圈,“于刑部言个明白。”
“退朝!”

捌.
  陆淮第一次告假,婚事被苏瑕止搅黄了;第二次告假,苏瑕止就被刑部收了押;他这第三次告假,不知还要出什么乱子。
  他俯在案内轻嘲了一声,汤药在手边散着袅袅的雾气,气味清苦。一卷书翻了几页,胡乱摊在案上,裹着厚重棉衣的陆淮执笔都成了难题。窗棂外风声作祟,一阵阵地过,呼啸不停。
  有小僮进来给暖炉添炭,陆淮咳了一声,眼睛耷下,偏头问了来人一句。
  “西域的使者可是昨日来的?”
  “回大人的话,昨儿个便来了!太子殿下亲自去迎的呢!我听在场的人说,太子殿下仪态威武,真是一代国君的气质……”
   陆淮微掀了目瞥他,“好了,我知晓了。”又阖了眼,手抚上面颊,声音略微弱的,“你下去罢。”
   小僮应了一句,提着炭盆下去了。堂内又静下来,暖炉的炭火噼里啪啦燃着,有寥寥的火星飞舞,映在陆淮眼睛里却只是些细小的光斑。
  他掀开眼,于堂内打量一周,说来讽刺,不远处的一梁柱上还贴了一张红纸写的喜字,这几个月事务繁了,也无暇顾及。等到闲暇时候再看时,却别提多么微妙。
  虽然这门亲事于他无关痛痒。如同章侍郎的小女儿心仪苏瑕止一般,说得好听,是太子牵线,作佳偶天成;说得直白了,都不过是棋子。
  起了身,踱到那柱前,伸手抚了抚卷了边儿的红宣。陆淮一侧首,甚至思索了一下倘若张氏真成了他的妻,如今又是什么光景?然而思来想去,皆化作他喉间的一声喟叹。

“吱——哑”
  有人推了门。

  陆淮一蹙眉,“我不是说无事莫来扰....苏瑕止?!”
  他眉头蹙得更深了,“你不是被刑部关押了?”
“你的太子殿下那般机智过人,难道未曾同你说我与章周的关系?”
   来人踏步进来,背过手,眉眼掠过他,打量了陆淮几眼,音调暗自拔了高,“你还念着昔日娶妻的热闹光景?”
   陆淮眉眼一凛,压下目光,未曾答他的话,背身去了他案间坐下,视他做无物。
  “陆淮。”
  “少尹何事?”他眼也未抬。
  苏瑕止长叹了口气,“我与章周的确是一根线上的人。只是辽北的事,我未曾骗过你。”
  陆淮执笔的手指动了几分,缓了片刻,才开口,“你去辽北,为了兵,是不是?”
  苏瑕止墨了脸,眼底闪过几道晦暗不明的思绪。“你若这般以为,我也无话可说。”
“苏瑕止,你到底想要什么?五王爷那样的人,很本不值得你这样扶持。”陆淮摇了摇头,几乎就要开口道出自己最沉重的猜测。
  苏瑕止走近他案前,俯下身来,眼神掠过他的汤碗,他摊开的书,他执的笔,直到他的眼,才压低了声音,“陆淮,你知道我要什么。你是不是以为,我要天下?”他嘴边一勾嘲笑,绕起陆淮散下的一缕发,“我要天下,这回答,陆少卿你可满意?”
  陆淮抬首凝着对方的眼,暗黑的深潭似的,涌着近乎残忍的倔强。苏瑕止的话一字未差落在他耳里,又悉数压进了心里,却生了刃一般的搅着他的思绪,将他原来仅存的遐想尽数割碎,一刀一刃,皆落在心,他开不了口。胸间气血翻涌,终是一口血咯在他摊开的书页间。

  “你...?!”苏瑕止瞠目凝了面色。
  陆淮执起旁边的盏倾覆入口,几轮深重呼吸间摁着胸口,狼狈抬眼看他,略平息了,才朝他开口:
  “......我辛酉年生,虚岁大你两岁...如今不过...二十有六,六年前的科举,我是第二名,”说至旧事,他又微微偏开目,“我不如你有金汤匙...你以为只六年时间,太子如何提携我至大理寺少卿?”
  他移回了目光,蹙眉与他对视。四目相对间,眼底都是一样的暗涌:“我自小体弱,肺病攻心,太子知我活不过而立,你知道,帝王家的...有这般以死作忠的臣,自是好的...”
  陆淮费了极大的力才断断续续说完。这一段话念完,又泄了所有劲儿一般地瘫软靠在椅背上。他摁着胸口,眼睛半阖,呼吸一直沉重。
  苏瑕止的目光一直凝着他,眼里暗沉如稠墨。眉眼凛然。他暗自咬了牙,手下压着的书卷几乎被捏碎,而他望着陆淮的狼狈,却说不出一句话来堵他。
  两人呼吸交错间,堂内一遭寂静,连风声都止了,只余下噼啦的炭火烧灼声响。
  他一声呵笑起身,毫无留恋踏步就走。颀身玉立,他还是苏少尹。只是踏最后一步的时候,却微微顿了步伐,侧了目,沙哑朝堂内的人开口,“我现在要的不止天下了,陆长宁。无论你想我是如何,我未骗过你。”

玖.
  太子殿下薨了。
  
  消息自皇城外传来,传话的人刚刚落了音,那殿上的人就气急攻心晕倒在龙椅上,御医来了一波又一波,年迈的帝王几乎一夜白了头。
  太子殿下于宫外接待西域使者,虽带兵前去,然而西域人存心要反,哪怕是以卵击石不量力的举措。太子殿下戒备不足,还是落了西域人的埋伏。西域来的使者及随从,早在太子殿下遭埋伏的一刻悉数被斩。
  皇城内,帝王情绪方平稳了一些,不言其他,挥袖立断,要带兵攻打西域,不破西域而不罢休。再说与这件事有关联的人,譬如五王爷,还未庆着喜讯,便被帝王一诏削了爵位,下了禁足令。一时间,朝堂之上人人自危。
  这年冬月,一场又一场的大雪席卷了京都;也是这年的冬月,苏瑕止奉命领兵,进攻西域。
  陆淮还告着假,消息传到他这里来的时候,他正修着一棵梅树的枝桠,一不留心就绞了手。梅树开了花,血红的一簇簇,几乎压坠了枝头。
  他置若罔闻,几分恍惚下应了来人一句“知晓了。”而后伸袖掩咳的时候,望见自己手间殷红凝了一片,竟兀自笑了。
“还会不会下雨?”他嘶哑着问。
  来人不解,只能试探着答:“如今的气候应该不会下了,大人...”
  他未理,抬目望了望天空,阴沉的一片。自己又道,“这天....还要怎么变?”
  无人来答他的问。那日殿前圣上送苏瑕止去刑部之时,转身便给他下了一道告假令。陆淮奉命告假,无诏便不能出府。
  这天,还要怎样变,都不为过。
  
  京都的岁月从未这样的难挨,十二月国丧几日,帝王病倒了。他膝下皇子除去太子与五王,剩下的大多年幼,甚至有尚在襁褓的。他虽然心恨着怨着,却拿不出五王要反的由,更何况,到底是亲生的儿子。几声喟叹间,还了五王爷的爵位,亦解了禁足令。
  陆淮陡然清闲了,病却不见得好。大抵是此朝最难的一个新年过去不久,苏瑕止大败西域而归。也封了王。他在府内还能听清街市上的欢呼声,好似他曾娶亲的那日。多喧嚣。
  他起了身,未披衣衫,寒风贬骨也未理会。只踱到那柱旁,将那红纸揭下,面色无波地丢进了一旁暖炉内烧了。还有些残余的红纸干涸地揭不下,他便一点点抠下,纳在手心里一捧纸灰似的,一吹就没了影。
  陆淮兀自想着,多像这世事,到头来不过都只是一捧灰罢了。

  新年不过半月,帝王身体境况愈发下降。朝堂一时风雨纷纷,都传这帝位不会留给五王爷,也不会留给其他的皇子。
  再问留给谁?都意外噤了声。却彼此心知肚明。
  当年的朝堂新贵,大理寺少卿陆淮,仿佛一遭静了声响。再有官员朝上提起时,帝王终于记着了这个当初作他儿子忠臣的陆少卿,又是思绪酸涩间,解了陆淮的禁。可陆少卿这次真的要告病假了。

  “他啊....是个好计谋的人。”
  陆淮卷着一册书,偏着头,半阖着眼睛,朝旁边的小僮开口,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。
  “从前殿下还在的时候,便说他聪慧过人。而我识他...十三载了,我比殿下还要清楚。
  “他外拢西域,内握重兵,又揽了刑部、御史台,包括我这大理寺...所有的案宗,几乎掌握了百官的底儿...”
  倚在椅背上年轻的大理寺少卿笑了,将书扣在了胸前,眼睛转着,似乎是在思索着,当年他在东街的夜晚,看到苏瑕止的马车,还有两辆周府的车......怎就未想到,大理寺的周正卿,也在其列呢?
  罢了。
  思绪恍惚间,兀的念起辽北那时,他同苏瑕止一道乘船回了京都。在京都的渡口分道扬镳,那时京都气候要好些,却还是冷,陆淮下了船,有人来接了,他欲往东边去,转身的时候还是朝苏瑕止点点头示意,“少尹...再会。”
  “再会。”

  涣散了思绪与面色,陆淮念起他年少时候便与他相识,如今算来十三载岁月春秋,不过都成了京都喧嚣过境的北风。同苏瑕止,斗了一生,争了一生,都如风,戛然而止停在这夜里。

  “大人....!”
  “大人...!”
  “大人!!!!”

拾.
  年轻的帝王时常会做一个梦。
  梦里红绸旖旎铺满京州,有佳人点新妆,绛唇藏于红辇。那队领头的马走得特别慢,新郎官似乎一些也不急。
  那时候年轻的帝王还不是帝王,在这梦里,他不过是一个芝麻大的官。却嚣张跋扈,带了一队兵,揣着一卷皇诏,混在人群里候着,等着那对新人要拜天地了,他才从一侧缓缓走进来,道一声且慢。
  的确是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——他将人家未过门的妻子收了监。
  每当梦到这里,年轻冷峻的帝王会极为难得露出一丝笑来。
  那日成亲的主角是他的旧识,两人还是同窗。彼时他自负才智过人,目中无人,却在学堂被这个新来的南方人收了风头,年少意气的他发誓要同这人斗上一生。
  南方人长他两岁,弱冠之年参加科举,他本未到年龄,却因着家境背景得了空子。那年科举南方人得了第二名。他以为他赢了这局,后来他才知晓,是因为南方人带着病答题。
  后来两人共处朝堂共事,南方人却有了拥护的党派。他心里一横,由着性子处处同他作对。
  南方人成亲,他便顺藤摸瓜牵出个罪名,将新娘子一家送了囚。可惜南方人似乎不买他的帐,他是气是急,索性搅出了更多的事。
  有次南方人跟他去了辽北。其实以南方人的性子,他早就知道南方人会来。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,他便一直候在渡口,直到南方人乘着幽幽的一艘船驶来。他故作淡然。以为就能骇南方人好歹。
  南方人同他吵架,吵到之后心软的是他。
  他说实话,他对南方人恨之入骨。南方人怨他,恨他,同他吵架都好,他最看不得南方人不信他。南方人说他要这天下——这天下都是一般的俗物,他要来有什么用呢?
  可是南方人说了,他便去做了,其实更多是因为南方人的沉疴痼疾,他见不得别人这般利用他。
  他是天之骄子,要的东西从来都不会得不到。哪怕是这江山也不在乎如是。他顺遂的一生,却偏偏多了南方人这样一个例外。
  他应该是,恨他入骨的。可每次到最后,心软的都是他。
  ……
  年轻的帝王时常还会做一个梦。
  梦里身后就是奔涌的江,只系了一方小舟,苍茫天地间,白露横江,水光接天。北地落着鹅毛的雪,他和那人裹着裘,那人立在他面前,衣上都是落雪,他低了眉目,伸手拂去他肩上落雪,轻声朝他开口,“怕是又要落雪,回罢。”
  他身后的江面,只停一方轻舟,渡口起了风,掀起他二人衣角,仿佛这一归棹过去,渡过就是一生。

  

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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